【文/劉燕婷】

4月13日，伊朗伊斯蘭革命衛(wèi)隊（IRGC）對以色列發(fā)動大規(guī)模無人機和導彈襲擊，行動代號“真實承諾”（True Promise），由伊朗最高國家安全委員會批準發(fā)動，當中包含至少3波攻擊。

據(jù)以色列媒體和接受以媒采訪的消息人士透露，伊朗對以國本土發(fā)射200多架無人機、巡航導彈和彈道導彈，并被美國、英國、以色列和約旦先后攔截，以色列、約旦、伊拉克和黎巴嫩一度關(guān)閉空域。以色列更是在第一波無人機攻擊后，便下令國防軍（IDF）從多個基地撤出，同時提高防空戰(zhàn)備狀態(tài)，并指示戈蘭高地北部邊境、埃拉特（Eilat）、迪莫納（Dimona）和內(nèi)瓦蒂姆（Nevatim，內(nèi)蓋夫地區(qū)）居民留在避難所附近。

而親伊朗的“抵抗軸心”（Axis of Resistance，或稱“抵抗之弧”））則在宣傳上呼應德黑蘭攻勢。首先是黎巴嫩真主黨，其宣布向戈蘭高地的以色列導彈和炮兵基地發(fā)射數(shù)十枚火箭；胡塞武裝則發(fā)布兩段伊朗無人機擊中以色列的宣傳影片；伊朗支持的伊拉克民兵“真實承諾軍團”（Faylaq al Waad al Sadiq）公開祝賀“伊拉克伊斯蘭抵抗運動”（Islamic Resistance in Iraq）參與針對以色列的攻擊；伊拉克的親伊朗政黨巴德爾組織（Badr Organization）也發(fā)布一張慶祝伊朗襲擊以色列的圖片，稱“我們是復仇的罪犯之一”。

伊朗本身當然對襲擊進行表態(tài)，其常駐聯(lián)合國代表團在“X”平臺（推特）上發(fā)文稱，這次行動是為回應以色列4月1日轟炸伊朗駐大馬士革大使館、殺害革命衛(wèi)隊官員，并稱“真實承諾”行動“已可視作結(jié)束”。伊朗最高國家安全委員會則警告美國不要干預襲擊，并稱伊朗已準備好彈道導彈平臺瞄準“該地區(qū)的多個美國基地”。伊斯蘭革命衛(wèi)隊附屬媒體則警告約旦，如果約旦參與以色列對伊朗攻擊的回應，它將成為伊朗的“下一個目標”。伊朗防長阿什蒂亞尼（Mohammad-Reza Gharaei Ashtiani）更是公開放話，伊朗將對任何允許以色列利用其領(lǐng)空或領(lǐng)土對伊朗進行反擊的國家給予“果斷回應”。

整體來說，這次襲擊昭示伊朗與以色列博弈的進一步升級；而美國雖沒有直接參與這場沖突，卻正在陷入“怎么做都輸”的難堪境地。

當?shù)貢r間4月14日，從以色列阿什凱隆眺望，以色列反導系統(tǒng)正在攔截從伊朗發(fā)射的無人機和導彈。圖自IC Photo

伊朗與以色列的“膽小鬼游戲”

如果先分析伊朗與以色列的動作，其實雙方都在一定程度上評估了美國的下一步，并以此大玩“賭你不敢”的“膽小鬼游戲”（Game of Chicken，又稱懦夫賽局、小雞游戲）。

首先是作為“敗家子”的以色列。長年以來，以色列憑借猶太金融資本的龐大勢力，在美國政界、商界、媒體界、學術(shù)界據(jù)有江山，確保了不論以色列如何霸道、如何殘害人權(quán)，美國都會有聲音為以色列開脫辯護，甚至無條件滿足以色列的所有輿論與軍事需要。而這一情境也讓以色列從“親兒子”走向“被寵壞的敗家子”，不僅持續(xù)勒索美國為自己背書，更是試圖顛覆美國的中東棋局，前者最明顯的案例就是巴以沖突，后者則是以色列與伊朗的反覆齟齬。

在巴以沖突上，不論特拉維夫多么義正辭嚴、多么理直氣壯，眾所周知，以色列建國本身就是美國支持的不正義占領(lǐng)，巴勒斯坦的悲劇則是一場漫長的種族隔離乃至屠殺滅絕。而且，以色列之所以至今未被屠殺罪名纏身，也沒有被絕大多數(shù)政治學教科書定義為“人權(quán)問題國家”，同樣是因美國的持續(xù)保駕護航。

問題是全球輿論正在脫離美國掌控，尤其是在“東升西降”的時代潮流下，全球南方甚至歐美內(nèi)部，都有不少人對以色列的暴行感到不滿，也連帶對西方國家的集體失語感到可恥。但美國又因前述的猶太金融資本因素，無法不支持以色列大開殺戒，結(jié)果就是讓自己在冷戰(zhàn)后建立的“道德話語”碎得更徹底，讓本就只剩余暉的自己更加速跌下神壇。

接著是以色列與伊朗的沖突。如果巴以沖突只是以色列裹脅美國替自己背書，以伊沖突就明顯是要將美國綁上中東戰(zhàn)車，阻止其撤出中東轉(zhuǎn)向印太。原因也很直接，從以色列的視角出發(fā)，在伊朗不斷擴張勢力范圍的背景下，美國留在中東才是自己最好的戰(zhàn)略庇護，因為不論是約束力未知的《伊朗核協(xié)議》，或是讓早就放棄抗以的阿拉伯國家與自己建交，都比不上美國當靠山、親自對抗伊朗來得安全。

所以早在加沙戰(zhàn)爭牽引出的這波沖突前，以色列就時常對敘利亞的伊朗目標發(fā)動攻擊，不論是借道敘利亞前往黎巴嫩的真主黨，還是部署在此的伊朗伊斯蘭革命衛(wèi)隊，都曾是被攻擊目標。2023年加沙戰(zhàn)爭爆發(fā)后，以色列更是提高了打擊頻率，甚至不惜玩火“炸館”，為的不只是裹脅美國支持加沙戰(zhàn)爭，更是要把華盛頓長期拖在中東。

而在這些攻勢中，以色列布置了兩重“膽小鬼游戲”情境：一是針對美國，以色列賭的是華盛頓不敢得罪猶太金融資本、拋棄自己，所以才敢持續(xù)打擊伊朗軍事目標，就是認定不論自己對伊朗進行多嚴重的襲擊，美國都只能乖乖來幫自己收拾善后，恐嚇伊朗不要輕舉妄動，同時增加軍事部署；二是針對伊朗，以色列賭的是德黑蘭會考量美國介入的風險，所以不敢真的對等報復，只能每次“誓言報復”后打落牙齒和血吞，但其實如果伊朗真有動作，以色列便更能依靠第一種情境，把美國拖在中東。

無論如何，正因美國長期縱容以色列“敗家”，才有今日的驚天炸館后引來伊朗報復。

當?shù)貢r間4月13日，拜登會見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成員，討論伊朗對以色列的襲擊。拜登在通話中告知內(nèi)塔尼亞胡，“你贏了”，但美國反對軍事回應伊朗。截圖來自以色列時報

只是伊朗也不是省油的燈。長年以來，對美國、甚至域內(nèi)眾多阿拉伯國家來說，伊朗都是不折不扣的“不良少年”：雖被制裁束縛、缺乏龐大政經(jīng)實力，卻憑格斗實力在亂局中打出一片天，也就是在這次巴以沖突中扮演重要角色的“抵抗軸心”。

伊朗的第一步，是利用黎巴嫩內(nèi)戰(zhàn)（1975-1990）的漫長混亂，將黎巴嫩真主黨打造成“什葉新月”的北線前鋒，對以色列北境形成包圍，為“抵抗軸心”奠定早期基礎(chǔ)。

伊朗的第二步，是利用美國入侵伊拉克（2003-2011）的機會之窗，在伊拉克扶持“馬赫迪軍”（Mahdi Army）等親伊朗民兵，這些組織不僅與革命衛(wèi)隊、真主黨長期合作，更在局勢穩(wěn)定后直接轉(zhuǎn)型政黨，成為伊朗干涉伊拉克的棋子。在此期間，伊朗也逐漸把手伸向巴以沖突，攏絡(luò)了被阿拉伯國家普遍厭棄的哈馬斯，不僅為前者提供大筆資金軍備，還接待庇護哈馬斯干部，例如哈梅內(nèi)伊（Ali Khamenei）就曾多次接見哈馬斯領(lǐng)導人哈尼亞（Ismail Haniyeh）。

伊朗的第三步，則是利用“阿拉伯之春”的十年亂局。首先是2011年爆發(fā)的敘利亞內(nèi)戰(zhàn)，伊朗為支持阿薩德（Bashar al-Assad）政權(quán)、強化對敘利亞的控制，在敘利亞組建了多個什葉派民兵，甚至直接將革命衛(wèi)隊派遣到敘利亞境內(nèi)；接著是2014年爆發(fā)的“伊斯蘭國”危機，伊朗借機強化了在伊拉克的部署，并且開始協(xié)調(diào)“抵抗軸心”的跨國作戰(zhàn)；再來是被“阿拉伯之春”引爆的也門內(nèi)戰(zhàn)，伊朗大力支持胡塞武裝，在沙特南境埋下不安火種，也擁有了干擾紅海水道的能力。

基本上2020年1月蘇萊曼尼遇刺時，“抵抗軸心”已在中東多地完成部署，既為伊朗開辟了戰(zhàn)略縱深，也讓德黑蘭在中東擁有至少6個戰(zhàn)略棋子：黎巴嫩真主黨、加沙的哈馬斯與“巴勒斯坦伊斯蘭圣戰(zhàn)組織”、也門的胡塞武裝、伊拉克的親伊朗民兵、敘利亞的親伊朗民兵。整體來說，不僅完成了針對以色列的兩條北方戰(zhàn)線，也對沙特形成了南北包圍。

“抵抗之弧” 資料圖來自央視客戶端

而面對這種局面，沙特選擇了退讓，希望用淡出也門戰(zhàn)場來換取胡塞停下攻擊，同時讓自己專心發(fā)展經(jīng)濟、推動“2030愿景”的產(chǎn)業(yè)改革，所以才有2023年的沙特伊朗復交，其背后邏輯不是兩國的忽然心靈契合，而是沙特放棄抵抗、選擇躺平，接受自己已被伊朗南北包圍的現(xiàn)實。

但以色列明顯選擇了升高對抗，只是從結(jié)果來看，這種強勢作風馴服不了伊朗，新一輪巴以沖突后的情勢便是如此。以色列強勢進軍加沙、意圖鏟除哈馬斯，并沒有讓伊朗因此棄車保帥，而是換來德黑蘭對“抵抗軸心”的廣泛動員：黎巴嫩真主黨幾乎每天都有動作，伊拉克、敘利亞的親伊朗武裝也對當?shù)孛儡娺M行攻擊，也門的胡塞武裝則首次頻繁向以色列發(fā)射導彈和無人機，并攻擊國際水域的商船。與2021年巴以沖突中胡塞僅向哈馬斯提攻口頭支持相比，這次的伊朗明顯展示了更強大的反以、反美攻勢。

而正如以色列炸館背后的戰(zhàn)略豪賭，伊朗這次報復同樣有自己的“膽小鬼游戲”算盤，也就是賭美國在撤出中東、轉(zhuǎn)向印太圍堵中國的戰(zhàn)略背景下，不會重演入侵阿富汗、伊拉克的劇本，派遣地面部隊決戰(zhàn)伊朗，而是只能進行有限報復，例如擴大打擊伊朗在敘利亞、伊拉克、也門的軍事目標?；旧?，也正是因為“賭美國不敢開戰(zhàn)”，所以伊朗敢在這波巴以沖突中高調(diào)表現(xiàn)，展現(xiàn)“抵抗軸心”都聽自己號令的跨境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