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鄭若麟】

近年來還鮮有一次國事訪問引起全球從政界、經貿界、戰(zhàn)略界、外交界……一直到西方媒體的如此關注。法國總統(tǒng)馬克龍在華三天，一句“歐洲需要戰(zhàn)略自主”的話激起一片驚濤駭浪，迄今仍在回響。

法國是聯(lián)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核大國，而且是歐盟主軸國家。法國國家戰(zhàn)略的任何改變，當然會引起東西方主要國家的高度關注。這一次問題在于，馬克龍幾乎遇到西方全方位的全面攻擊。這使我們不得不認識清楚，馬克龍總統(tǒng)領導的法國是否正在改變其國家總體戰(zhàn)略，是否正在中美之間擇邊而站，是否正在影響世界格局未來的走向。

我的回答是：未必！

但盡管如此，我還是要表達我對馬克龍總統(tǒng)的支持。

訪華成功，改變的是馬克龍

中國對馬克龍總統(tǒng)的國事訪問給予了充分的重視和極其隆重的歡迎，相信已經在馬克龍的記憶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中方對法國總統(tǒng)的極度重視和盛情款待，是近年來中國接待外國國家元首所非常罕見的，國內外媒體都有極其充分的報道，這里不再贅言。

特別是習近平主席在北京會見后再到廣州，誠邀馬克龍總統(tǒng)共賞《高山流水》、以傳遞建立“知音”關系的潛臺詞，相信馬克龍總統(tǒng)已心領神會。這幾乎是給予了馬克龍相當于當年戴高樂將軍的歷史地位——戴高樂將軍雖然無緣訪華，但眾所周知，如果他生前能夠來華的話，這位率先在西方國家中與中國建立全面外交關系的法國領導人，一定會受到中國的最高禮遇。而今天馬克龍所受到的待遇，幾乎就是一次歷史上沒有發(fā)生的事件的“重現(xiàn)”。

馬克龍對“法中友誼萬歲”的感慨，在回程的飛機上發(fā)推特、接受編輯對話以及一些私下言談（比如他與法國編輯彼埃爾·阿斯基——我在法國擔任常駐編輯時與之有著長期交往——的私下閑聊），都反映出這次訪華對他產生的深刻沖擊。

除了禮儀以外，中方也給予了法國巨大的實際利益，包括一系列的合同和協(xié)議，也使法國總統(tǒng)產生躊躇滿志的感覺。

更重要的當然是烏克蘭問題。從法國的角度來看，這次馬克龍國事訪問的歷史背景，歐中當然是各有各的打算（不過，最為焦慮的卻是華盛頓）。雙方研究、探討的是對方在自己關心的領域和事務上的立場。

歐洲想的是解決烏克蘭沖突、重建歐洲和平、加強歐盟聲音、緩解歐中貿易逆差、改善歐中關系……與此同時，歐洲認為中國關注更多的則是與美國之間的全面沖突，特別是沖突未來焦點——臺灣。

在這種背景下，馬克龍想讓中國說服俄羅斯在烏克蘭問題上適時收手。馬克龍在行前已經明白，在北京使伊朗和沙特阿拉伯握手言和的中國，是絕對可以在俄烏戰(zhàn)爭中起到重要作用——和平的作用。因此馬克龍希望能夠推動中方在俄烏問題上做一番努力。

盡管中方其實并沒有做出任何實質性“讓步”，但中方當然愿意在俄烏之間扮演“中間人”角色。特別是據(jù)阿斯基所吐露的信息，在返法的飛機上，馬克龍向他私下透露，中方主席向他表示“烏戰(zhàn)不是中國的戰(zhàn)爭”。馬克龍的理解是中方因此而不會向俄羅斯提供武器，于是馬克龍認為他已與中方達成他所期望的協(xié)議……

所有這些因素都促使馬克龍認為，歐洲還是有自己的足夠的份量，在中美矛盾、沖突中能夠站穩(wěn)自己的立場，即“不要太明確地站在美國一邊”；于是馬克龍便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歐盟應該有自己的“戰(zhàn)略自主”性，甚至在中美對峙之間，歐盟可以成為“第三極”。

在中國的強烈支持下，馬克龍內心想要實現(xiàn)的理想非常明確：對內，聯(lián)合歐盟國家、將歐盟國家團結在法、德軸心的周圍，建立歐盟在未來世界中的戰(zhàn)略自主性；對外，擺脫歐盟成為美國仆從的角色，加強與中國的關系，以確立歐盟成為美、中、歐三足鼎立中的一極。馬克龍在荷蘭發(fā)表演說時進一步強調，歐洲要“擁有獨立自主選擇合作伙伴的能力”，并“將歐洲的命運掌握在歐洲自己手中”（我們能夠從這些話中聽到其弦外之音嗎？）。

4月12日，法國總統(tǒng)馬克龍訪問荷蘭，繼續(xù)強調歐洲的戰(zhàn)略自主，圖為馬克龍和荷蘭首相馬克·呂特

應該說，馬克龍并沒有理解錯，這正是中國希望法國能夠做到的。中國思考的當然是如何推動馬克龍在美國為首的西方反華陣線中撕開一個缺口，尤其是在臺灣問題上。如果再加上兩國的聯(lián)合聲明中法國對“一帶一路”明確表示支持，也進一步說明中國接待馬克龍總統(tǒng)訪華是一個巨大的外交成功。

但問題也立刻隨之而來，一是馬克龍總統(tǒng)的行為是否能夠贏得法國乃至歐盟的全力支持，二是美國會如何反應。

誰在反對馬克龍

果不出所料，馬克龍總統(tǒng)的這番表白，還沒有回到歐洲，就開始遭到猛烈的攻擊。攻擊首先是來自歐美媒體，美國政界緊隨而來。細究之下，我們可以看到，圍繞著馬克龍總統(tǒng)訪華而爆發(fā)的爭端是非常說明問題的。

本來，馬克龍在訪華前實際上是非常謹慎的。他不僅執(zhí)意邀請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同行，以示他對“歐盟”本身的尊重和歐盟各國對華政策的一致性；而且在行前還特意給美國總統(tǒng)拜登打了電話，充滿了“打招呼”的味道。顯然，馬克龍在抵華前心里是存在有疑慮和擔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