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著名哲學家、神經學家、被《連線》雜志評選為2012年影響世界50人之一的薩姆•哈里斯所著的《自由意志：用科學為善惡做了斷》一書，近日被引進到國內出版。對于普通讀者來說，這本書涉及哲學，討論的又是頗為宏大的“自由意志”、科學、善惡等命題，恐怕會因此望而卻步。

但如果摘出書中的兩句話，并獲得某種程度上的廣泛傳播，情況可能會大為不同——薩姆•哈里斯寫道，“所有的強奸犯從根本上說都是不幸的倒霉鬼，他們是一系列先決因素的犧牲品，這些先決因素的產生與出現(xiàn)完全與他們無關”；“那些被關在死牢里的男女囚犯只不過是一系列不幸的集合體：不良的基因、糟糕的父母、惡劣的環(huán)境、愚蠢的想法。他們顯然都是些倒霉透頂的無辜者。”

看到這樣的話，你會有什么反應？憤怒，“他怎么敢這樣說”？鄙視，“這明擺著就是為強奸犯開脫”！薩姆•哈里斯的這些話顯然可能被一些人用來給某些社會熱點案件的嫌犯辯護。

他的話被斷章取義了嗎？沒有。薩姆•哈里斯在《自由意志：用科學為善惡做了斷》對他的觀點做了很清晰的敘述。他認為，自由意志僅僅是人的一種幻覺。為此提供的科學證明來源于一組實驗，利用功能性核共振成像技術對人的腦電圖進行掃描，當被試看到屏幕上隨機出現(xiàn)的字母時則必須按動按鈕，并自愿選擇。實驗發(fā)現(xiàn)，早在被試決定按下按鈕的7-10秒前，他的大腦中有兩個區(qū)域就已經產生出相應的信號，顯示出被試最終會按下哪個按鈕。薩姆•哈里斯由此得出結論認為，意愿看似自由選擇，但都是生理器官的自然反應，是對外在背景因素的投射。

“生理器官的自然反應”，既包括大腦器官的思維活動（薩姆•哈里斯認為這是純生理性的），也包括身體感官反映出的欲望反應。薩姆•哈里斯進一步推導稱，人的欲望也完全是外部世界的投射，他的依據是，在口渴時選擇喝水的欲望，很難抑制也無法左右。在他看來，“我們的選擇、努力、意愿以及思考會對我們的行為產生影響，但它們自身也是因果鏈條的一部分，這個鏈條先于意識知覺而存在，我們根本無法對它加以控制。”

既然無從選擇，薩姆•哈里斯就不可避免的提出了前面已經引述提到的觀點，對攻擊行為、犯罪行為去道德化，并對支持“報復”的司法正義提出質疑。他自己也意識到這番觀點可能引發(fā)沸反盈天般的爭議，又補充說明，即便去道德化，懲罰犯罪還是必要的，但目的應調整為威懾或恢復。

《自由意志：用科學為善惡做了斷》一書在美國出版后，就曾引起爭議。也有專家贊同薩姆•哈里斯的分析和觀點，認為此書“通過無可辯駁的理性論證、舉重若輕的敘述手法，向我們揭示了自由意志觀念的先天缺陷和自相矛盾”。筆者以為，《自由意志：用科學為善惡做了斷》一書的硬傷恰恰就出在論證上。

薩姆•哈里斯在書中援引的腦電圖掃描實驗，實際上并不能說明意愿、思考、選擇只是生理器官的自然反應。恰恰相反，實驗中的被試在作出按鈕舉動前，其大腦區(qū)域中產生的信號，本身不能排除能動性、意志層面的活動。如果按照薩姆•哈里斯所說的，意愿不是自由選擇而是自然反應，是外界因果鏈條必然產生的結果，那么就沒必要用腦電波來“預測”人的選擇，而應該去捕捉其所謂的“外界因果鏈條”，通過外界因素來推斷，反正結果都是一樣，對不對？

同樣，口渴時的喝水欲望和選擇，也并不是薩姆•哈里斯所稱的無法加以控制?？诳时緛硎且环N生理反應，通過喝水予以滿足這方面的欲望，帶來了第二層面的生理反應（反饋）。但在可選擇情況下，人喝什么樣的水、喝多少、在生理欲望得以滿足基礎上是否繼續(xù)飲用，實際上并非不能控制和選擇。順道提一句，人在口渴時選擇的“望梅止渴”甚至“說梅止渴”，其實就是意志對欲望、生理反應的駕馭。

盡可能完整全面的考量犯罪背后的社會因素，包括犯罪嫌疑人、罪犯的成長環(huán)境和犯罪誘因，確有必要性；越嚴重的犯罪行為，越應引發(fā)社會反思，并在社會層面開展寬容觀念的傳播。但這里提到的“寬容”，目的應當是斷絕暴力報復鏈條，而非豁免罪責。薩姆•哈里斯在《自由意志：用科學為善惡做了斷》一書中卻徹底排除了犯罪行為和責任人的道德責任。盡管他轉圜式的作了補充說明，認為為了社會安全的需要，以及為了體現(xiàn)威懾、幫助罪犯進行恢復，也要制裁沒有道德責任的犯罪——這種論證就陷入了無法自圓其說的悖謬。如果薩姆•哈里斯是對的，任何罪犯都是所謂的受害者，犯罪行為都是對外部世界的反應，那么起碼的司法正義就應當著眼于對“外界因果鏈條”的制裁，而不是為了其他目的去制裁他所說的“受害者”。

所評圖書：
書名：《自由意志：用科學為善惡做了斷》
作者：（美）薩姆•哈里斯
譯者：歐陽明亮
出版社：浙江人民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3年7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