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觀察者網(wǎng)專欄作者 胡萬程】

乍看過去，這家公司的主頁與普通的日本公司沒什么兩樣。清楚的公司介紹，詳細的產(chǎn)品說明，悠久的發(fā)展歷史，公開的招聘信息，再配上通俗易懂的介紹視頻與典型的“日式小清新”宣傳圖，你甚至還會對這家產(chǎn)生一些好感，覺得這是家值得信賴的正規(guī)公司。[1]

殊不知，這家打著生產(chǎn)磁石保健品幌子，名叫“日本生命（Japan Life）”的公司在上個月再次被日本消費者廳認定違反了特定商取引法與預讬法，負債總額高達2405億日元（約合118億元人民幣），并于去年12月26日被銀行凍結了公用流通賬戶，陷入了破產(chǎn)困境。[2]這兩天，幾乎日本各地的律師事務所都有接到Japan Life的受害投資者們的還款咨詢。因涉案金額之大，被害者數(shù)量之多，使得各地方政府不得不在消費生活中心設置特別的問訊處來應對此事。[3]

法律給了“日本生命”空間

“日本生命”的銷售方式為認購分紅，線下的銷售人員除了在店鋪里推銷其公司生產(chǎn)的磁石床墊、磁性治療儀、磁石枕頭、磁石手套、磁石襪子之外，還鼓勵消費者認購后租賃給他人使用，并承諾這種認購相當于投資，每年可得本金6%的分紅，并隨時可以退款。[4]

相比較于日本銀行存款行為的零利率，6%的分紅吸引了一大批手持高額存款的老年人。但其實，公司分紅并不是來源于公司盈利，而是來源于不斷吸收認購者投資，這使得公司實際負債逐年增加，經(jīng)營了44年后，這個窟窿已成了天文數(shù)字，僅靠公司經(jīng)營想要修補成了天方夜譚。據(jù)東京商工研究機構稱，此次“日本生命”的負債額為日本史上“非法多層次直銷公司”負債金額的第二位（第一位達4300億日元負債）。[5]在不少投資者的畢生積蓄血本無歸，尤其是傾盡所有的老年人，今后的慘淡生活幾成定局。

想必不少明眼人已經(jīng)看出來了，“日本生命”的銷售方式就是一種變相的傳銷活動。通過認購的形式來吸收新會員，再用拆東墻補西墻的方式，把晚期投資來彌補早期投資者的分紅需求，實際上的大部分“收入”卻被上層少數(shù)成員所瓜分?？赡苡腥藭幸蓡枺瑸楹卧诜审w制健全，商業(yè)模式成熟的日本，還會發(fā)生涉案金額如此巨大的傳銷事件，并讓此公司持續(xù)經(jīng)營達到44年之久呢？難道監(jiān)管機構都是吃干飯的擺設嗎？

的確，相比較于中國社會“傳銷即犯罪”的公眾通識，日本對于“傳銷行為”采取的是稍顯寬容的帶有附加條件的監(jiān)管態(tài)度。用熟悉日本傳銷案件的律師紀藤正樹的話就是，“在日本，多層次傳銷原則上是非法的，但如果在嚴格規(guī)定中滿足一定的條件，其商業(yè)模式即可被認定是合法的，可以開展正常的商業(yè)活動”。[6]

上述“嚴格規(guī)定中的條件”，誕生于1976年日本制定的《訪問販賣法》，并分別于1984年、1988年、1991年、1996年、1999年、2000年、2002年、2004年、2008年9次進行增減與改動而成，并改名為《特定商取引法》。條件總結歸納為以下7條：[7]

銷售前需向消費者告知法人名稱。

銷售中禁止傳遞虛假的價格與利好信息，禁止脅迫消費者行為。

在商品廣告中禁止虛假夸大宣傳，并有義務告知信息。

締結契約時需要向對方交付記載重要事項的書面合同。

冷靜反悔原則：根據(jù)販賣形式不同，消費者在簽署合同的8天或20天內，有權單方面解約。

由于推銷人員故意不告知所造成的消費者誤會簽約，消費者有權單方面解約。

為消費者中途解約賠償金額設立上限。

我們可以猜測，也許“日本生命”前期基本遵守了上述的條件，取得了一定的活動空間，到后來隨著債務金額擴大，才逐漸突破禁忌，愈演愈烈成為日本史上第二大金額的非法傳銷案件。

另外，此次“日本生命”事件，在國內的一些媒體的報道中，把這家公司稱為在中國引進傳銷活動的罪魁禍首。[8]的確，“日本生命”在1993年進入中國，和深圳寶恒集團按照7:3的投資比例成立了日寶來福磁性健康用品有限公司。而這個日寶來福的經(jīng)營模式就是標準的傳銷活動：想加入先得花巨資1.5萬元買一張床墊，然后發(fā)展下線購買從而拿分紅。

在中國尚未打擊傳銷的當年，瘋狂時期月營收額達上億元的日寶來福，甚至吸引到了那時剛剛從人大畢業(yè)，還尚未建立“京東帝國”的劉強東。[9]能夠跨國越洋，把傳銷模式在異國發(fā)展壯大，不得不讓人感嘆傳銷活動野蠻生長，遍地開花的生命力。

“天下一家會”

回顧傳銷活動的發(fā)展歷史，自1920年意大利人投機商人龐茲設計了“利用國際回郵優(yōu)待券來賺取外匯價差，號稱3個月投資獲利翻番”的騙局大獲成功，吸引了美國4萬多名投資人的慷慨解囊后，商業(yè)領域里仿照“龐氏騙局”進行多層次傳銷的金字塔騙局就層出不窮。[10]在戰(zhàn)后經(jīng)濟復興的日本，傳銷活動也曾在全國各地發(fā)展的如火如荼，一時間成為了亞洲的傳銷翹楚，并逐漸輻射到韓國、香港地區(qū)、臺灣地區(qū)及中國大陸。

1963年，販賣塑料食品容器的美國企業(yè)Tupperware（特百惠）登陸日本，成為了東瀛傳銷活動的開山鼻祖。[11]1966年，結束不久的東京奧運會的影響仍在持續(xù)，日本社會受到了不少國際上新鮮的商業(yè)刺激，一些投機商販接觸了傳銷并嘗到了甜頭，販賣保健食品“三基梅干”，三基商事是第一個吃傳銷螃蟹的日本本土公司。[12]

之后引領日本傳銷第一股浪潮的則是“御三家”：販賣汽車用品的APO Japan，販賣化妝品的Holiday Magic，販賣創(chuàng)意品的Jacker chain。[13]這三家企業(yè)有兩個共同點：想要加入銷售與提成系統(tǒng)必須支付高額的會員費，發(fā)展下線就可以獲得提成。這種模式下，很快人們發(fā)現(xiàn)，發(fā)展下線可以賺取的錢遠遠多于販賣商品賺取的利潤，為了盡可能的發(fā)展下線，會員們如同狂熱的教徒宣揚教義一般，見人就拉客，親朋好友首當其沖，從而引發(fā)了很多社會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