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還記得縱橫中國鐵路交通的四大燒雞嗎？鐵路反扒題材新劇《黃雀》開頭，郭京飛狼吞虎咽吃雞的一幕，把人一下子拉回了德州扒雞、道口燒雞、溝幫子熏雞和符離集燒雞名揚天下的綠皮火車年代。

與那個時代微妙共振的，不止有燒雞，還有小偷和反扒民警?？此啤疤煜聼o賊”已經(jīng)十來年，扒手在中國仿佛已是遠去的歷史，其實反扒從未淡出歷史舞臺。

近日，觀察者網(wǎng)對話《黃雀》編劇、作家王小槍，他看中時代變遷下的人性選擇，認為反扒是《黃雀》的“殼”，內(nèi)核是眾生相。他希望該劇能給出國產(chǎn)刑偵劇新解法，大膽嘗試了多線頭、多時空、多視角穿插敘事。

對于是否擔心年輕觀眾覺得反扒很陌生、如何把握刑偵劇中的喜劇分寸、是否“美化”罪犯、“黃雀”究竟是誰、是否有第二季等問題，王小槍一一作出回應。

【對話/觀察者網(wǎng) 嚴珊珊】

科技發(fā)達了以后，人與人的交往感覺比以前少了一層東西

觀察者網(wǎng)：王老師您好，很高興能在《黃雀》熱播期間與您交流?？梢哉務勈鞘裁雌鯔C讓您決定寫以反扒為題材的劇本嗎？“黃雀”這個劇名有什么含義？

王小槍：我一直想寫公安題材，現(xiàn)在刑偵劇市場上掃黑、連環(huán)命案等題材比較多，想找一個相對來說不那么擁擠的賽道，就想到了反扒。我是1979年出生的，在我更年輕的時候，小偷很多，我上學時被偷過，火車站的一些騙局我也遇到過，印象都很深。

《黃雀》是我第一次寫原創(chuàng)公安題材故事，以往我寫國安（《對手》）比較多，雖然都是貓抓老鼠，但區(qū)別挺大。國安的性質(zhì)是，如果有犯罪嫌疑人，先不抓，先觀察，跟著他，看看他會做什么，會跟誰接頭等等。公安往往是立刻抓，只要是犯罪，不管偷搶，掃黑掃毒，要立刻抓。公安和國安的干警氣質(zhì)和風格也很不一樣。

“黃雀”這個劇名有兩層含義，一層比較直白，小偷是螳螂，失主是蟬，民警是黃雀；另一層是隱喻人生中不斷變化的身份、流動的人物關(guān)系和復雜的得與失。比如，郭鵬飛（郭京飛 飾）抓小偷時是黃雀，找女友方惠時又成了螳螂；黎小蓮（秦嵐 飾）找弟弟時，佛爺（祖峰 飾）在后面觀察，佛爺就成了黃雀。

觀察者網(wǎng)：隨著監(jiān)控設施增多、移動支付普及，現(xiàn)實中小偷的數(shù)量相較以往大幅減少。您在創(chuàng)作《黃雀》時，是否擔心反扒題材距離年輕觀眾的生活較遠，觀眾會缺乏代入感？

王小槍：其實我完全不擔心這點。現(xiàn)在如果讓我在反扒和最貼合當下的反電詐題材之間選，我可能更愿意寫反扒，關(guān)鍵是看能從哪個題材上找到創(chuàng)作的興奮點，找到好的敘事角度和有意思的人物關(guān)系。這些要素的重要性遠遠大于題材和現(xiàn)實的距離。

對我來說，反扒的承載空間更大，在技術(shù)不夠發(fā)達時，辦案手段可能更有意思。國安題材也一樣，當代諜戰(zhàn)，比如說007，它更多提供一種視覺上的刺激。但就故事本身而言，同樣是抓特務，當下的偵破手段或傳遞情報的方式可能不如上世紀有意思?？萍及l(fā)達了以后，人與人的交往感覺比以前少了一層東西，對于犯罪題材的創(chuàng)作來說也一樣。

現(xiàn)在小偷的確少了，那我就把時間背景往前放一放，只要做好了預設，觀眾都能明白。歸根到底，故事是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包括古裝題材，只要有能讓大家感同身受的東西，就會有受眾。

《黃雀》表面上是反扒題材，實際上是眾生相，并非純粹的強情節(jié)故事。反扒是“殼”，是層“外衣”，案件是故事基礎，用來鋪陳情節(jié)，作品核心是那種微妙、細小的東西——賊和賊、警察和警察、警察和賊、賊和朋友同學親人之間的關(guān)系和情感。

現(xiàn)在很多劇都是如此，通過案件折射時代、折射命運、折射人和時代的關(guān)系。作為編劇，我希望《黃雀》能往人物的內(nèi)心邁得更深，這是創(chuàng)作訴求。

觀察者網(wǎng)：《黃雀》里出現(xiàn)了“斗蟑螂、擠車門、扣死倒”等扒手暗語，您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做了哪些采風和調(diào)研工作？劇中的案件和人物是否有現(xiàn)實原型？

王小槍：《黃雀》里的案件和人物沒有原型，都是我在調(diào)研和采訪的基礎上原創(chuàng)的。三年前，我去沈陽市公安局公交（軌道）分局刑警大隊采風，天天跟著一名支隊長觀察反扒民警的工作，他們?nèi)ナ程贸燥埼揖透?，抓小偷、盯可疑人物我也跟著。疫情期間，公交、地鐵這些地方還是有扒手的，只不過數(shù)量沒以前那么多了，小偷的盜竊目標主要是乘客的手機、錢包和項鏈等物品，有的人在車上動手，有的人在車站。

我們當時主要觀察公交線，每天起很早，趕早高峰和晚高峰，一趟一趟跟，等高峰結(jié)束了，民警們才能去食堂吃飯，他們的飯點都是跟正常飯點錯開的。如果最近哪條線路報案的人數(shù)多，他們就重點跟哪條線路，上車后大部分時間都花在觀察上。

其實抓小偷也是隨機的，可以說有點碰運氣，一天都逮不到小偷的情況很常見。不過反扒民警們很有經(jīng)驗，他們一眼能看出可疑人物，有的人上了車，眼神到處瞟，民警就會跟著，可能跟半天他也不下手。

那時候每天都做采訪，聽到了好多故事，了解到盜竊群體有很多種——有組織的、沒組織的、固定地段作案的、流竄的、反復作案的。小偷也有很多規(guī)矩，甚至有“道義”，他們內(nèi)部有鄙視鏈，最看不上偷病人錢的，他們覺得那是最low的。另外，他們看重“技術(shù)”，誰“技術(shù)”高，誰就受“尊重”。

民警還幫我約到了一個“金盆洗手”后做買賣的人，聽他聊以前的一些事。實際上，小偷能真正做到“金盆洗手”的不多，對他們來說盜竊來錢太快了，有時候一天能弄到很多錢，比打螺絲來錢快，他們敵不過那種誘惑。

觀察者網(wǎng)：有觀眾說看《黃雀》開頭的火車戲以為是劇版《天下無賊》，還有人猜劇中哪個角色和電影中的雌雄雙盜、“傻根”對應，您怎么看這種討論？

王小槍：這種猜測其實有點牽強，《黃雀》的設定和《天下無賊》沒有關(guān)系，我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完全沒有往這方面想。

不過我現(xiàn)在切實感覺到，劇本寫完了，片子拍完了以后，這個解讀權(quán)就交給觀眾了。每個人看東西的角度和理解可能都不一樣。我最近也看了一些評論，有一些觀點跟主創(chuàng)想要表達的很貼，也有一些不太一樣。

觀察者網(wǎng)：我們注意到《黃雀》是多線敘事，每一集都有時間線跳躍，有觀眾喜歡這種敘事密度，但有觀眾覺得有點復雜和分散，您在創(chuàng)作時會不會擔心支線過多拖慢節(jié)奏？

王小槍：創(chuàng)作者首先要想好，給什么樣的觀眾群體提供什么樣的故事?，F(xiàn)在觀劇習慣變化了，以前我們總是希望能端出一個大鍋菜，做到老少咸宜、男女通吃，但現(xiàn)在劇集類型劃分越來越精細，市場要求你找準受眾，給喜歡吃辣的人提供辣的還不夠，辣的類型要精細到是川菜、湘菜還是江西菜。

《黃雀》故事的復雜度和敘事密度，我倒覺得還好。眾口難調(diào)，觀眾越來越喜歡快節(jié)奏、高密度的敘事，但有的觀眾可能受到短視頻影響，希望你“直給”。我個人堅信，編劇在劇本創(chuàng)作階段下了多少功夫，收獲果實時能嘗出來。沒必要因為擔心觀眾沒耐心去拿鋤頭把果實給刨出來，就完全提供迎合微短劇風格的東西，在我看來，這不是一條好的創(chuàng)作道路。

當然，一味追求復雜也不行，得把握好這個分寸。只要主線比較粗、比較結(jié)實，支線多一點也沒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