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烏沖突一周年之際，中方發(fā)表《關于政治解決烏克蘭危機的中國立場》文件。這份被稱為“中國和平方案”的文件，引發(fā)各方關注與回應。

近日，白俄羅斯總統(tǒng)盧卡申科正在中國訪問；作為普京為數不多的親密盟友此時訪華，外界自然關注中方是否會與盧卡申科總統(tǒng)談及如何推動普京實現烏克蘭和平一事。

如今，戰(zhàn)爭長期化基本已成共識。盡管各方目前都有實力與意愿繼續(xù)戰(zhàn)爭，但在漫長的消耗戰(zhàn)中，各方的臨界底線是什么？尤其是2024年俄美都將面臨總統(tǒng)大選，這一最重要的政治議程會如何作用于戰(zhàn)爭？

同時，國際高度關注中國在俄烏問題上的表態(tài)與動作，其中不乏歐美主流媒體借中俄關系友好來有意無意地曲解中方立場、或進行輿論綁架，如何權衡這場戰(zhàn)爭的外溢效應對中國帶來的利弊？當下，美俄中歐四方互動，又將呈現出哪些形式？

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全球治理研究所副所長、研究員趙隆對此作出詳細解讀。

【對話/觀察者網 朱敏潔】

觀察者網：趙老師，您好。首先，簡單談談對過去這一年的戰(zhàn)爭情勢的總體感受。對戰(zhàn)爭緣起的探討非常多了，現在的問題是戰(zhàn)爭到了今天，進入消耗戰(zhàn)階段，但烏克蘭背后有北約，俄羅斯則是在受到制裁和道德壓力的狀態(tài)下打仗，所以首要問題是雙方是否具備繼續(xù)僵持下去的實力和意愿？打破僵局或者說雙方可能的臨界底線是什么？

趙隆：俄烏戰(zhàn)爭已經整整一年了，從今天來看，其整體走勢超出各方預期，既沒有出現一方速勝，也沒有出現一方被擊垮。所以，如果做一個綜合評估的話，我覺得是各有得失，而且相關得失要從更廣的維度、更長的時段來分析。

比如，總體上，無論是俄羅斯、烏克蘭還是美國、乃至整個西方，都沒能完全實現既定目標。俄羅斯沒有實現所謂對烏克蘭去納粹化、非軍事化的目標，但是它借助戰(zhàn)爭、“入俄公投”完成了實控區(qū)的拓展。烏克蘭沒能在戰(zhàn)場上擊敗俄羅斯，但它實現了政治身份的歐洲化、安全能力的北約化以及國家意識形態(tài)的統(tǒng)一化。

美國、北約乃至整個西方沒能通過制裁擊垮俄羅斯、或使其內部出現政治動蕩經濟崩潰，但也把俄羅斯拖入消耗戰(zhàn)，并且完成了跨大西洋伙伴關系的重塑，以及實現了北約歷史性的機制化升級。

到了消耗戰(zhàn)這個階段，各方是否具備持續(xù)僵持下去的實力和意愿，我想這個答案是肯定的。特別是在意志力方面，應該說不存在單方面妥協(xié)或退讓的空間。按照俄羅斯總統(tǒng)普京在最近的國情咨文中的說法，這場行動關乎俄羅斯的生死存亡；如果不堅持下去，就目前其國內的輿論造勢，俄將會被西方徹底擊垮，甚至分裂。從這點上講，俄羅斯當然要堅持下去。

何況，俄羅斯將2023年度的國防與安全預算提高至超過9萬億盧布，占政府總預算的32%；換句話說，將近1/3的政府預算，要用于國防與安全，其中很大一筆是軍事開支，所以對俄羅斯而言，是無法承受戰(zhàn)場上的失敗。

烏克蘭自開戰(zhàn)以來，扮演著近似“歐洲之盾”的角色，澤連斯基展示出來的所謂“正義守衛(wèi)者”形象，都是基于他要持續(xù)戰(zhàn)斗、不能認輸、最終取勝條件之上。而且，在領土問題上，澤連斯基沒有一絲作出讓步的空間，因為這關系到他本人無論是對內、還是對西方的執(zhí)政合法性問題。

而對美歐而言，此前比較擔憂的能源危機、糧食危機以及難民危機，實際上并未對美歐在烏克蘭問題上的戰(zhàn)略協(xié)作造成過多障礙，沒有達到預期的程度，所以目前美歐之間的戰(zhàn)略協(xié)調比較好。特別是在對烏援助方面，某種程度上實現了風險均攤，因此他們持續(xù)援助的意愿更加強烈，而來自其內部社會層面的一些壓力或障礙也能夠克服。

那么，戰(zhàn)爭僵局的臨界點到底是什么，我覺得主要還是各方的內部因素。俄羅斯的潛力當然是占優(yōu)的，而且它是非本土作戰(zhàn)，所以政策調整的空間比較大。但不能忽略的是，美歐對俄羅斯能源的限價措施，確實導致俄羅斯的經濟自我造血功能遭受重大打擊。全球能源價格回歸至沖突爆發(fā)前的水平，在財政壓力陡增的情況下，俄羅斯如何繼續(xù)保持普通民眾與戰(zhàn)爭之間的距離感，難度顯然增大。如果這個距離感把控不好，可能會使得內部出現反對聲音。

烏克蘭面臨的主要遠慮是“外部輸血”模式的維持，因為目前烏整個經濟和國家運行的機制已經被破壞，完全依靠美歐通過援助形式的“外部輸血”。美歐雖然對烏克蘭做出沒有時間限制的“輸血”承諾，但烏克蘭的可動員兵力總數是有限的，而北約堅持不親自下場、不會派一兵一卒到烏克蘭。所以美歐及北約的援助可以滿足烏克蘭在經濟、軍事上的需要，但無法解決其人力資源的短板，顯然這就是它的臨界點。

但對美歐而言，更多的是跟他們內部的政治進程相關。我們知道，美國明年將面臨總統(tǒng)大選，不少歐洲國家也面臨選舉壓力，反對黨和在野黨可能將援助烏克蘭的這個“無底洞”作為工具進行政治斗爭，掀起這些國家內部的黨派間斗爭，從而可能影響他們對烏政策的成效。

當地時間2月20日，美國總統(tǒng)拜登突訪基輔，并宣布5億美元對烏援助。圖自美聯(lián)社

當地時間2月27日，美國財長耶倫訪問烏克蘭，與澤連斯基舉行會談，并宣布12.5億美元援助。圖自路透社

觀察者網：現在外界討論最多、最關心的無疑是戰(zhàn)爭將怎么發(fā)展？如果?；鹫勁?，前提是什么？此前各方都釋出過談判方案，但問題是怎么坐到桌子前，誰來搭臺唱戲？如果繼續(xù)對峙，又會呈現什么局面？

趙隆：當前，各方對?；鹫勁械那疤峄蛘勁蟹桨傅南敕?，是非常不一致的。

美歐對于?；鹫勁械那疤幔菑膽?zhàn)略意愿和行動能力上徹底瓦解俄羅斯再次發(fā)起軍事行動的可能性。為什么要讓俄羅斯承受戰(zhàn)略性失敗？就是要讓普京認識到，不可能再通過相同理由、方式對包括烏克蘭在內的任何國家采取行動。而這種瓦解，是從政治層面和物質層面同步進行的。這也是美國和歐洲、特別是美國，希望借助烏克蘭來消耗俄羅斯的主要訴求。

對于烏克蘭而言，它的談判前提其實是在不斷變化的，但我想它的底線是要退回戰(zhàn)前狀態(tài)，也就是俄羅斯軍隊要完全退回2月24號之前的狀態(tài)，甚至退回1991年邊境線的理想狀態(tài)，從而徹底解決克里米亞問題。

俄羅斯最好的方案，就是在戰(zhàn)場上再取得進展，實現對四個所謂“公投入俄”地區(qū)的實際控制，然后再進行談判。最底線要求，可能是不將克里米亞納入談判議程，同時保留對于頓巴斯地區(qū)——即頓涅茨克和盧甘斯克的完全控制，而對赫爾松和扎布羅熱，可能會要求實現獨立自治。

2月24日，克里米亞舉行“榮耀之山”紀念碑的揭幕儀式，紀念碑旨在紀念俄烏沖突中的陣亡俄軍。圖自文匯報

至于如何恢復談判，我覺得現在最關鍵的就是要打破戰(zhàn)力平衡?，F在戰(zhàn)場上還是處于互有攻守的平衡狀態(tài)，首先要打破這個狀態(tài)，其中一方形成比較明顯的軍事優(yōu)勢，才可能有談判機會。還有一個前提是，當事雙方和第三方，也就是俄羅斯和烏克蘭以及美歐，其中任何一方在消耗戰(zhàn)中敗下陣來，其國內的經濟運行狀況、軍事裝備制造能力、包括兵員補充無法滿足消耗戰(zhàn)需要等等，在這種情況下才可能恢復談判。

未來談判可能會在第三方進行，類似于此前在土耳其伊斯坦布爾的談判，但是主導或促成談判的關鍵第三方，顯然不是舉行談判的所在國，而是由美國的意愿所決定。

其實，只要美歐、特別是美國愿意促成談判，并在援助問題上對烏克蘭施壓，要求其展開談判的話，實現對話的可能性會顯著增加。但目前來看，美國沒有這樣的動力，也缺乏相關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