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經濟學領域，經濟持續(xù)增長才被視為一種美德

當今社會將科班出身的經濟學家奉若神明。這些經濟學家制造出大量令人費解的數(shù)學公式，并為公共事務的討論設定基調。最后，經濟學家們成為決定政府應該在學校、公共圖書館和軍隊上支出多少錢的人。也是這些經濟學家決定了社會可以承受的失業(yè)率是多少、政府是否應該印鈔，以及政府是否該為那些貪得無厭的銀行家收拾爛攤子。

比爾·克林頓曾憑借“笨蛋，問題是經濟！”的競選口號入主白宮，這反映出當時的美國選民對國家經濟的迫切關注。在那個年代，雖然這句競選口號沒什么含金量，甚至沒有多少人能明確說出“經濟”的定義，但的確有不少人以美國經濟環(huán)境的好壞為依據(jù)進行政治投票。選民們對美國經濟環(huán)境好壞的評判大體上基于個人的主觀感受，比如工作是否穩(wěn)定、收入是否足夠支付房貸等。無論哪位政治家，如果其執(zhí)政期間的經濟出現(xiàn)了負增長（即所謂的“經濟衰退”），那么這位政治家就走到了政治生涯的終點?？磥?，美國選民們早已被一個模糊的概念綁架了。

自此以后，情況出現(xiàn)了一絲轉機。目前，全球出現(xiàn)了一片反對之聲，這表明人們迫切渴望叫停經濟學家們一再扭曲現(xiàn)實生活的做法。這種呼聲一方面象征著思想上的解放，另一方面又可能引發(fā)不良后果。我們誰也不愿意讓非專業(yè)人士建造橋梁、開飛機或做心臟手術，試問又有誰敢讓不懂經濟學的人來掌控國家經濟呢？經濟學家們的問題在于，他們總愛聲稱自己通過科學方法得出了十分精確的結論，但其結論的“精確度”實在是有目共睹的。此外，他們的經濟言論并不能代表普通民眾的經濟現(xiàn)狀。這也正是民眾有必要學習經濟學基本語言的原因。掌握這種語言后，任何人都能對經濟學家的言論進行分析，并適時要求經濟學家做出改正。

GDP 的擁躉爭辯道：“GDP 從頭到尾就不是一個用來衡量國計民生的工具，批評它無法涵蓋現(xiàn)實生活中一切重要的東西，就像批評卷尺無法度量一個人的體重或性格一樣毫無意義?！钡拇_，如果 GDP 僅是眾多經濟衡量指標中的一種，那么這種說法不存在任何問題。但問題是，用 GDP衡量經濟增長已成了一種狂熱的衡量方式。人們仿佛只關心 GDP，而且為了它的增長，人們甘愿赴湯蹈火。為了使 GDP增長，我們不得不工作更長時間，忽視“不必要”的公共服務，容忍越拉越大的貧富差距，并讓“創(chuàng)造財富”的銀行家們自由自在地大展拳腳。環(huán)保主義者發(fā)出警告，當我們無休止地追求經濟增長時，受威脅的不僅有生物多樣性，甚至還有我們自己。永無止境的消費欲望和持續(xù)增長的二氧化碳排放量，終將使我們失去賴以生存的家園，那么我們空有財富又有何用？只有在經濟學領域，經濟持續(xù)增長才被視為一種美德。對于同一概念，生物學中也有一個專有名詞，它叫作“癌癥”。

我曾身處全球五大洲，并作為記者向《金融時報》總部發(fā)回報道，且最終得出這樣一個結論：通過經濟增長這塊棱鏡看待一切事物的習慣，正扭曲著需要我們真正關注的現(xiàn)實世界。為什么這么說？因為我本人也曾是這個習慣的受害者。我從 20 世紀 90 年代開始常駐拉丁美洲，并從事新聞報道工作，我靠自學掌握了依靠關鍵數(shù)據(jù)分析GDP 的方法，并在幾乎每篇報道中加以運用。當時的我既不會仔細思考 GDP 的真正含義，也不大關心 GDP 究竟代表什么。

直到幾年后，我才對這個問題有了更為深入的思考，這得益于我在日本的經歷。當時有關日本經濟陷入停滯的傳聞甚囂塵上，因此我也不能免俗地就此展開報道。媒體經常將日本渲染成一個永遠處于經濟停滯狀態(tài)的問題國家，稱日本缺少讓自身擺脫困境的智慧。然而，這些評價全部有失偏頗。日本縱然存在問題，但其在 20 世紀80 年代創(chuàng)造的經濟奇跡的確震撼了全世界。雖然這個經濟奇跡已不復存在，但所謂的“日本以名義 GDP 衡量經濟的悲慘境遇”也不完全是事實。日本的失業(yè)率極低，物價穩(wěn)定，甚至會出現(xiàn)下降，大多數(shù)民眾的生活水平處于不斷提高的狀態(tài)。與英國、美國、法國相比，日本的各個社區(qū)保持完好，犯罪率不高，幾乎沒有吸毒現(xiàn)象，食品質量與日用品質量處于全球領先地位，人均醫(yī)療支出水平和預期壽命位居世界前列。盡管如此，在經濟學的棱鏡下，日本卻怎么也擺脫不了經濟慘敗的惡名。

經濟學呈現(xiàn)出來的世界觀可能是扭曲的。從清潔空氣到確保道路安全，從促進就業(yè)到宣揚理性思維，這些對人類至關重要的事務都被經濟學排除在視野之外。我們當然可以甩手不干，將準確定義經濟增長的任務丟給別人，但這么做也就意味著，我們自愿放棄了參與討論的機會，將對生活的掌控權拱手讓給自我感覺良好的經濟學家?？纯次覀儸F(xiàn)在的處境吧，是時候行動起來了。

（本文節(jié)選自戴維·皮林新書《增長的錯覺——經濟學家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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