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隨處化緣可行嗎？

當然，也有朋友反駁我說，朝圣之路不需要補給，朝圣者可以隨處化緣。現(xiàn)在，很多書籍里也這么寫（主要是現(xiàn)代用漢語寫作的書籍）。

藏族同胞待人熱情確實值得稱贊。即使在舊西藏，物資十分匱乏，如果有人去敲門化緣，我相信，他們也肯定會拿出自己不多的糧食。但化緣的前提是得先見到人，而在朝圣之路上，絕大多數(shù)時間不可能見到可以化緣的村莊。

具體來說，長期徒步旅行，長期鍛煉的強壯男性在平原地區(qū)的平均速度一般是50公里/天，而在高海拔和崎嶇山路雙重效應(yīng)疊加下，一天最多走10~20公里（這個眾多徒步驢友都驗證過），過去沒有公路，行徑速度要更低，也就10公里，如果是磕長頭的話，一天能走5公里就不錯了，朋友們不信可以自己實驗下。

這樣，問題就來了，在拉薩、日喀則、山南核心區(qū)之外，50公里見不到村莊依然非常普遍，騎友們經(jīng)常要靠90~110公里一個的道班以及公安檢查站休整。那么，舊西藏的朝圣者們?nèi)ツ睦锘墸?

在沒有公路的情況下，必然會發(fā)生的迷路問題我們就不說了。

4、恐怖并漫長的冬季

以上還不是最多的困難，朝圣中最難的是：除了拉薩市轄區(qū)以及日喀則和山南的核心區(qū)，其他地區(qū)來拉薩朝圣肯定要超過半年，四川、青海藏區(qū)要超過1年，那就不可避免的遇上長達半年以上的冬季。

西藏的冬季，在拉薩等城市的城區(qū)其實不難過，由于日照強，基本無降水，以拉薩為例，冬季白天的氣溫一般能有十幾度，比北京、上海舒服多了。夜晚的溫度就會驟然下降，當然大家都是在屋里睡覺，也沒事。但朝圣就不一樣了，在舊西藏，絕大多數(shù)實踐肯定要露宿野外，那么如何抵御零下1、20度的嚴寒？而且，上面說的是最好的情況，是在3000多米海拔的河谷地區(qū)，但是，在朝圣之路上，絕大多數(shù)都是4、5000米的高山地區(qū)，這些地方，7月都能下大雪，冬天夜晚的溫度一般在零下3、40度。在冬天，如何保證自己不凍死？

（圖片來自：新浪微博）

而且，山區(qū)一下大雪，積雪經(jīng)常就是在半米以上?，F(xiàn)在，工程兵在西藏冬季也要隨時待命，用大型機械也要挖個兩三天才能勉強恢復公路通行（參見今年初的西藏雪災(zāi)，央視報了救災(zāi)情況）。在舊西藏，既沒公路，又沒工程兵和挖掘機，在高山地區(qū)碰上雪災(zāi)，就是死。而大雪是每年的常態(tài)。

我們看對比性數(shù)據(jù)。1950年代，在基本沒有戰(zhàn)斗的情況下，西北野戰(zhàn)軍從最容易的青藏線運輸（川藏方向的18軍比這還更難的多。編者注：有報道稱18軍為建設(shè)公路犧牲3000余人。），非冬季最寒冷時期，而且是大集團運輸，“高原之舟”牦牛等的死亡率高達50%。而在舊西藏，不論是富人家的牦牛，還是窮人家自己扛東西的人，死亡率能比這個低？

后來，中央政府沒辦法，為了運輸物資，選擇了物資在廣州上船，在加爾各答卸貨（周總理為此專門和尼赫魯協(xié)商），通過大吉嶺經(jīng)亞東（就是最近印度鬧事那地方）運進西藏，耗時大半年。這意味著，在沒有新中國的公路建設(shè)之前，朝圣之路的運輸效率還不如去趟印度。直到今天，解放軍汽車兵的死亡率還不低。

前兩天，有藏族學生和我說，藏族諺語“有水即可飲茶，有草即可住下”。這話是對的，但有水有草在西藏可不是容易的事，別看西藏到處是草原。在長達半年的冬季，既沒水（只有冰，變成水得有燃料，可是燃料在哪里呢？），也沒草。自然條件決定了，西藏冬季沒有草，農(nóng)區(qū)牲畜主要靠秸稈補給。現(xiàn)在，西藏牲畜的冬季草料主要靠小麥或青稞的秸稈，現(xiàn)在1斤秸稈能賣8毛~1塊，在日喀則等地，農(nóng)民兄弟們年年為了爭秸稈吵架乃至打架。牧區(qū)因為牧草比較多，情況稍微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去。去年我碰見一個例子，在那曲，有家單位院子里雜草長得不錯，有牧民看見了就想買，單位領(lǐng)導不知底細抱著弄回兩、三只羊（3、5000元）的心態(tài)去談判，結(jié)果牧民給了兩頭牛（1萬5），然后兩邊都覺得自己占了大便宜（大概割了3拖拉機），牧民兄弟說明年的草也包了（牧民兄弟畢竟比機關(guān)領(lǐng)導更熟悉草料市場），可以再加錢，但不要賣給別人啊。

三、藏族的生活和信仰不是文青想的那樣的

1、新中國和現(xiàn)代化才提供了真正可供實踐的信仰自由

現(xiàn)在我們在觀察西藏時（無論是學術(shù)研究，還是大眾視角），過于強調(diào)西藏、藏族和西藏問題的特殊性，下意識的認為“藏族只追求靈魂的純凈，不希望更好的物質(zhì)生活”（也就是說，“物質(zhì)決定意識”在西藏是不成立），然而，事實上，沒有現(xiàn)代化和國家建設(shè)帶來的交通設(shè)施、增產(chǎn)增收等等，現(xiàn)在我們在西藏常常能見到的、被視為藏族“純凈靈魂”象征的磕長頭去拉薩朝圣行為中的絕大多數(shù)都是不可能出現(xiàn)的。

我曾經(jīng)在公路上碰到過一位磕長頭的藏族老阿媽和陪伴她的家人，她們邀請我吃他們自己做的奶渣。閑聊中（我會一點藏語，也有人幫助翻譯），我問老阿媽：“磕頭的時候都為誰祈福？”她說：“為自己，為自己的家人也為辛苦修建這些公路的大好人祈福”。我很好奇，“為什么要為修路的人祈福？”老阿媽說（她兒子在一旁補充，語句是我整理過的）：“我們家在的地方，山高谷深，地域遼闊，交通非常不方便。以前沒有路，村里人一輩子別說去拉薩朝圣，連縣城都未必去過。生了病，就只能用土辦法治治，請人念經(jīng)，熬著。要是沒有這些路，我這么大年紀了怎么可能有機會去拉薩朝圣？一路上，我看了那么多一輩子都沒見過的東西，拜了那么多寺廟，我給自己積下了功德。真的是要好好感謝修了這些路的大好人、大恩人，不管是藏人、漢人，他們真是做了大善事，積了大功德，佛祖一定會保佑他們的。”

現(xiàn)在，很多人喜歡把物質(zhì)豐裕、現(xiàn)代化和虔誠信仰對立起來。然而，恰恰是黨和現(xiàn)代化才提供了真正可供實踐的信仰自由。可能沒讀過多少書的老阿媽倒是比很多讀過很多書的人明白的多。

圖片來自@視覺中國

2、朝圣只是生活的一部分

朝圣歸朝圣，生活是生活。藏族生活不是宗教，宗教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并且是相對次要的一部分。講3個故事：

第一個：一個藏族哥們和我吐槽：“在酒吧喝酒，經(jīng)常有你們漢族人找我聊天，聊就聊嘛，老問我有沒有磕過長頭，我當然沒有啊，問我什么時候去磕，我說，我家就在拉薩，我都是開我的霸道去布達拉宮的，下車再轉(zhuǎn)經(jīng)，然后他們看我的眼神經(jīng)常不對了，說我不像藏族。我是不是藏族輪得到你們評判？”

第二個：一個藏族導游和我說：“現(xiàn)在游客多了，是好事，老百姓能掙點錢。結(jié)果，我碰到不少游客特別是窮游的，經(jīng)常說，西藏交通方便了也不好，老百姓被帶壞了。都不像書里寫的請我們吃喝了，居然收錢。藏族的靈魂都讓內(nèi)地人給沾污了。XXXX（臟話），我們老百姓辛辛苦苦干活賣東西，憑什么不能收錢？”我深以為然，很多人去西藏號稱是“洗滌被蒙上塵土的靈魂”，其實洗回來，只是“占便宜沒夠”的市儈心態(tài)進一步強化了。

第三個：去年9月底我去拉薩市堆龍德慶區(qū)調(diào)研，見了很多人，有縣里領(lǐng)導、有基層干部、有各類群眾（農(nóng)民、商人、包工頭等等），我和他們聊的都是不同主題，不過，不論聊什么，聊著聊著大家都扯到一件事：“昨天城郊有戶人家，拆遷賠了2000萬！太厲害了！”

所以，沒有房產(chǎn)，再多奮斗也失去意義，才是普世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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