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春秋雖高，善自涂澤，雖左右不覺其衰”

首先，可以確定的是，歷史中的武則天不應(yīng)當(dāng)是《風(fēng)起洛陽》中的形象。

著有《中原女子服飾史稿》、《畫堂香事》文化史研究著作的中國工藝美術(shù)學(xué)會香文化專委會專家委員孟暉在接受觀察者網(wǎng)采訪時表示，《風(fēng)起洛陽》中這一素服披發(fā)的造型不僅與武則天無關(guān)，還與唐代無關(guān)，與整個中國歷史都無關(guān)。唐代人并無低調(diào)奢華、講求內(nèi)涵的概念，而是追求高調(diào)奢華?！安粌H唐人，整部中國歷史，都是以高調(diào)奢華為常態(tài)。”

孟暉進一步介紹，中國古代流行彩錦、羅、紗，以及各種高檔的華貴絲綢，上層社會不會穿劇中這種看起來是廉價布料制成的衣服。而且，在古代，白色衣料意味著這是沒有染色、沒有彩紋的衣料，是低檔衣料，有身份的人不會穿。

這里需提一下，法門寺地宮多年前曾出土“武后繡裙一腰”，這件絲織品雖然朽壞嚴重，但依舊可以看出其華貴和精美。一定程度上，它也能反映武則天所處時期社會的主流審美傾向。

孟暉還指出，從先秦到清代，無論男女，頭發(fā)一定要梳好，不能披垂著。披發(fā)只有兩種情況，一是服喪，二是成了罪犯。且在唐代，女子的發(fā)式和服裝樣式變化豐富，是一部不斷流變的時尚史。總體艷麗華貴，而且風(fēng)格恣肆，非?？鋸?。

那時，武則天應(yīng)該和所有其他唐朝貴族女子一樣，成年以后就梳高髻，發(fā)髻上插戴各種金玉珠寶的簪釵，包括步搖。上身穿一件套頭式長袖衫，袖子很窄；外面套一件半臂（短袖）短衣，這件半臂一般以彩錦為衣料，料子比較硬挺，也特別華美。上袖衫和半臂的胸口都開得很低，露出脖子和部分前胸，所以貴婦們會戴項鏈。下身則穿拖地長裙，有時在羅綺等不透明衣料的長裙外還套穿一條薄紗裙，足蹬翹頭履。同時，她們還會在肩頭繞一條帔子，也就是長披巾。這些上衣、裙、帔通常都很華麗且顏色鮮艷，像刺繡、印花、描畫等工藝都會被運用到衣裙上，釘珍珠、貼金箔、繡金線等也很常用。

“如果一個人披著頭發(fā)，穿著白色衣服出現(xiàn)在別人面前，那是挑釁，是瘋狂，是對所有人的無禮、不敬和冒犯。武則天為什么要冒犯她自己，冒犯她的天下和江山？”孟暉說。

另外，《風(fēng)起洛陽》中武則天“素面朝天”的狀態(tài)，其實也與唐代女性有所出入。據(jù)孟暉介紹，古時女子崇尚化濃妝，唐代女性人人都在臉面上貼或者描畫花鈿。貼鈿之外，唐代女子還很有創(chuàng)作精神地自己動手用筆在臉上描畫。她們往往在額頭畫出花朵，雙頰兩側(cè)則是類似流云、飛霞、翔鳳的曲紋，半抽象半具象，特別考驗畫與看雙方的想象力。所以，一張妝容完整的唐代女性臉龐有大約1/3的面積都被花鈿占據(jù)，而且這些金色或紅翠的小花繽紛燦爛，只怕比五官本身還搶眼。

甘肅敦煌出土唐代絹畫，英國博物館藏，原存敦煌藏經(jīng)洞

孟暉認為，在此社會風(fēng)氣下，武則天也極其重視通過化妝以及精心打扮來塑造形象，她深知，要君臨天下，除了治理國家的業(yè)績、挫敗政治對手的才干，具有說服力的儀態(tài)也很重要。例如，《資治通鑒》就記載：“太后春秋雖高，善自涂澤，雖左右不覺其衰?！边@表明，即使上了歲數(shù)，武則天也十分注重化妝。她將個人形象打理得漂亮爽目，所以周圍的臣下認為她并不老。

孟暉還玩笑道，當(dāng)時，任何人披著頭發(fā)，穿著白色衣服到別人家去，都會被立刻打出去，人家會認為來了個“喪門星”，而且這個人就是故意帶晦氣來的。如果這人還是個不化妝的女人，那就更驚悚，“人家會馬上請法師做法，去晦氣”。

此外，針對網(wǎng)友“以倭代唐”的質(zhì)疑，孟暉認為，這個素服披發(fā)造型談不上“以倭代唐”。孟暉表示，日本女性貴族妝容和服飾精致也是一種傳統(tǒng)，“古代日本貴族什么時候服裝和化妝這么寒磣過？”

日本國寶級《源氏物語繪卷》中的貴族女子形象，雖垂發(fā)，但服飾精美

至于《風(fēng)起洛陽》制作方為何會選擇這一造型，孟暉猜測，這大概與如今部分人特定的趣味有關(guān)系，即認為樸素和素雅是最高境界。

“但是，歷史上的中國人從來沒有這種觀念，至少這種觀念不占主流。大家都是認為華麗、精致和奢侈才能形成美，不僅唐代人不崇尚樸素，就是蘇軾他們那些宋代文人也沒有樸素的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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