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余鵬鯤】

近日，多個福建當地部門披露，教育部已同意設置福建福耀科技大學（下面簡稱：福耀科大），目前學校正處于籌備和設立工作的沖刺階段。

設置福建福耀科技大學的通知

近年來，這所民辦公助的公益性大學頻繁登上熱搜，離不開福耀集團董事長曹德旺的高調宣傳。

自從2021年5月，曹德旺對外宣布捐100億籌建一所“新型”大學以來，他便頻繁接受媒體采訪，并不失時機地主動披露其辦學計劃。此舉不僅吸引了廣泛的關注，也引發(fā)了持續(xù)的社會爭議。

現在，創(chuàng)辦福建福耀科技大學的設想已經逐步變?yōu)楝F實，然而其神秘的面紗僅揭開了冰山一角。

高調神秘的大學

談及為什么創(chuàng)辦大學，曹德旺在接受《中國慈善家》采訪時表示，捐款辦學是受到美國和德國一些做法啟發(fā)的結果。具體分為三部分：代頓大學和卡耐基大學讓他開始認同捐助大學的慈善方式；克利夫蘭醫(yī)院讓他體驗到了“產學研”合作的成果；大量“小而美”的德國工廠讓他感受到德國職業(yè)教育體系的魅力。

學生在德國職業(yè)教育體系下學習

因此，2021年他提出要辦一所新型大學，想從資金籌措、辦學方式到學生去向等方面做出改變，并把教育理念歸納為三點：敬天愛人作為宗旨；遵紀守法，嚴格服從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有利于提升國民素質，有利于國家強大。

這些對于整個中國高等教育而言，無疑都是合理而且務實的。

“敬天”就是要尊重科學規(guī)律，“愛人”就是要投身于服務國計民生的基礎產業(yè)。

“遵紀守法”本來是一個底線要求，但是過去的高速發(fā)展無形中也催生了企業(yè)發(fā)展“只求行動力”、“只要膽子大”、“要勇于游走在灰色地帶”等有害思想。在競爭中，許多企業(yè)家開始熱衷于一些擺不上臺面的邪招、怪招，甚至奉為圭臬。因此，重提“遵紀守法”將企業(yè)競爭力重新定向到科技創(chuàng)新，無疑將起到正本清源的作用。

此外，一些人總是或明或暗地將民辦大學和民營企業(yè)與黨的領導對立起來。明確“嚴格服從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有利于福耀科大行穩(wěn)致遠，更好地發(fā)揮民間辦學力量對中國高等教育的補充作用。

至于“提升國民素質”、“利于國家強大”的重要性更是無需證明。無論是“人口紅利”還是“工程師紅利”都離不開高素質的就業(yè)人口，而在國際挑戰(zhàn)加劇的背景下，大學生培養(yǎng)勢必不能過度追求個人實現和“小確幸”，而要與國家需求緊密結合。

福耀科大的轉變

一開始，福耀科大更傾向于培養(yǎng)應用型人才。2022年，曹德旺和校長王樹國赴西安交通大學調研并座談。在座談會上，王樹國表示學校擬開辦的各個學科專業(yè)以培養(yǎng)應用型人才為主，符合社會各行業(yè)發(fā)展需求，結合創(chuàng)新務實的企業(yè)家精神，將有助于深化校企合作、推進產教融合。

曹德旺也認為目前的學校教育還不能夠與真正的社會需求相適應，要培養(yǎng)動手能力強的人。所以，福耀科大將來的大學畢業(yè)證書，要做到能夠代表工程師的工作證——這樣，畢業(yè)生可以很光榮地走向社會。

2022年曹德旺和王樹國與西安交大領導座談

然而去年年中開始，福耀科大的定位卻悄然改變了。無論是學校官網的介紹，還是接受媒體采訪，定位都變?yōu)椤耙岳砉た茷橹鞯木C合性高水平研究型大學”。

近期，福耀科大的網站進行了改版，學校的定位也變成“錨定新型國際化研究型高水平大學”。

從應用型大學，到綜合性研究型大學，再到目前的新型國際化研究型大學，總的趨勢是高端應用型人才培養(yǎng)被不斷地淡化。今年福耀科大的負責團隊已經不提培養(yǎng)動手能力強、與社會需求相適應的高端人才了。

除了辦學的頂層設計，在中短期目標上，福耀科大也似乎還在尋找定位。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號稱要對標斯坦福。根據藍鯨財經的消息，王樹國在福耀集團年會上依然宣稱要對標斯坦福。他說：“曹老先生定了一個目標，說我們要對標斯坦福大學，但很多人不屑一顧，說你100億就能辦一個斯坦福？”，“（但是）沒有不可能之事，看它符不符合時代發(fā)展規(guī)律，看它符不符合時代發(fā)展的需求，再有一批志同道合的人聚在一起，天下沒有不可能之事?！?

為了這個目標，福耀科大延攬了海內外院士15人，全球前2%頂尖科學家56人，高層次人才80人，具有境外教育背景或教科研經歷教師占比71.2%。

福耀科大第一批僅招生100人，師生比高達3:1，學生很可能大二就要進入實驗室參與科研。然而王樹國在3月接受央視采訪時卻表示，學校是本碩博八年制培養(yǎng)，讓學生不內卷。

相較目前主流的培養(yǎng)模式，福耀科大設想的八年制有創(chuàng)新，而且似乎對學生很有利。目前，“本碩博連讀”、“碩博連讀”等一貫制培養(yǎng)方案，學生中途退出的難度比較大，而且“本碩博連讀”退出后絕大部分只能拿到本科學位。

按照王樹國校長的說法，福耀科大的八年制培養(yǎng)，似乎是可以隨時退出的。在退出（畢業(yè)）后也可以按照培養(yǎng)年限滿4年、6年、8年的條件，分別授予（本科）學士、碩士、博士學位。

一波三折的審批

福耀科大的辦學之路并非一帆風順，至少有兩件事明顯偏離了一開始的計劃。一是2024年未能獲批設立并招生，二是此前籌辦時一直以“福耀科技大學”的名義活動并作為暫定名，最后獲批設立時，前面卻多了“福建”兩個字。

這兩件事似乎不大，但與一直以來福耀科大籌辦團隊的高調形成反差，于是也就有了一些陰謀論式的解讀，其實并不足為奇。

福耀科大是一所民辦公助的大學，受福耀集團及其董事長曹德旺的影響很大。企業(yè)家對于成本支出往往非常看中，但反過來說，認真節(jié)儉對于辦大學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根據福州高新區(qū)管委會2024年1月公布的信息，福耀科技大學（暫名）項目的細部規(guī)劃和總平面圖都發(fā)生了一定的調整，變電站的方案也才剛剛獲批。按照這個進度，2024年招生是比較勉強的（實際上2025年春節(jié)前才基本完工）。校舍是辦學條件的基礎，籌辦團隊和有關部門經過慎重考慮沒有在2024年設立招生并不奇怪。

2024年1月福耀科大校園基建仍在調整和變更圖源：福州高新區(qū)管委會

根據匯總的網絡信息，曹德旺檢查施工現場僅留下照片的就有15次以上。學校主要景觀樹木的位置確定，曹德旺都要到現場旁觀整個過程。

在接受《中國慈善家》采訪時，曹德旺說自己早年“整天在工地上跑”，“到了晚年準備把錢花掉”，“發(fā)現花錢也挺困難”，“到處說好話求人家?guī)兔?，每天一大早就跑到工地上”?

在這樣的監(jiān)督下，工地趕工期也不容易，因此2024年福耀科大不能按時招生就不奇怪了。

曹德旺在施工現場圖源：中國新聞周刊

當然一些網民也有自己的猜測，而且有一些說的很有道理，例如：基建推遲導致保障體系沒有充分試運行、學校名稱或許不妥、招生規(guī)模與方式還需進一步討論等等。

前面提到隨著福耀科大的逐步落地，高端應用型人才培養(yǎng)的色彩在計劃定位中是逐步變淡的，研究型大學的目標更加突出。從建設應用型大學轉換為建設研究型大學，最主要的區(qū)別就是辦學成本。

研究型大學的資金消耗非?？鋸垼?024年清華大學支出預算385.7億元。曹德旺控制的河仁慈善基金會捐出100億元用于創(chuàng)辦福耀科大，只相當于清華大學一年支出的25.9%。

因此，福耀科大很難主要通過民營捐助長期維持辦學，“官助”的成分會非常大。既然未來持續(xù)辦學的資金主要來自教育部、福建省和福州市，在校名前面加上“福建”兩個字，無論是從商業(yè)邏輯還是道義上都無可厚非。

這對福耀科大而言，未必是壞事。按照目前的布局和計劃，這所大學未來和福耀集團的捆綁實則不會非常深，相反和福州市的聯系會越來越密切。

作為沿海發(fā)達省份，總體而言福建的高等教育資源并不十分豐厚，只有廈門大學進入QS世界大學500強。根據《校友會2025中國大學排名》，另有福建師范大學、福州大學、福建農林大學和華僑大學屬于中國高水平大學，除華僑大學外，其他都位于福州。

從表面上看，有三所高水平大學的省會福州，在福建省內很是突出。但如果從辦學經費進行對比，福州高校則顯得有些英雄氣短。

福建四所高水平大學2024年預算

如上圖所示，位于福州的三所高水平大學的預算之和，還是與廈門大學有一定的距離。作為初創(chuàng)建設經費就達到百億級的高校，經過幾年穩(wěn)定下來的辦學經費很可能在10~20億元，甚至有可能達到30億元以上。加上與其他本地高校優(yōu)勢互補，福耀科大的創(chuàng)立有望明顯增強福州高等教育在省內的競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