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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軍談三中全會公報:“頂層設計”一定要有糾錯機制
關鍵字: 三中全會三中全會公報十八屆三中全會公報頂層設計摸著石頭過河張軍張軍談三中全會公報聚焦三中全會十八屆三中全會閉幕后,觀察者網專訪復旦中國經濟研究中心主任、經濟學教授張軍,請他談談對全會公報的認識與感想。三中全會決定建立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和國家安全委員會。張軍教授對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和“頂層設計”提出了獨到的見解,王義桅教授、馮紹雷教授、學者劉濤等對國家安全委員會的看法另見《成立國安委 應對大安全挑戰(zhàn)》。
以下為張軍訪談全文。
觀察者網:三中全會《公報》提出要加強頂層設計和摸著石頭過河相結合,之前很少正式提“頂層設計”,講的都是“摸著石頭過河”,這種變化意味著什么?
張軍:這可能與經濟學界近幾年強調“頂層設計”的重要性有關。現(xiàn)在有很多問題,看來是很清楚的,邏輯上應該能理得順。我們應該能在頂層上有所設計。
頂層設計適用的地方應該是要存在改革方案之間的聯(lián)動性。如果改革可以拆分進行,就像上世紀80年代那樣,改革方案就不一定要頂層設計?,F(xiàn)在強調改革的頂層設計,可能就是因為那些可以拆分的改革已經完成,剩下的都是彼此關聯(lián)的改革領域。
三中全會的起草小組或相關的智庫機構多少都會受近年對“頂層設計”這種強調的影響,所以在政府層面上慢慢地由部委來負責起草《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以及后續(xù)更詳細的改革方案。
但我覺得“頂層設計”提法有可能會被過度解讀。有兩點要注意:
第一,“頂層設計”的方案不是從書本得來的,也不是從邏輯上推理,是以自然實驗為基礎的。在“頂層設計”中也要大規(guī)模地對基層、地方的各種實驗進行總結。
比如土地流轉的問題,這些年大家對此進行了多方面、高頻率地研討。對很多像四川這類“自然實驗”的情況有較多介紹和研究。在此基礎上對比著看,不同地方有不同的做法。這些在很大程度上會影響到高層的基本思路,并被高層吸收。
第二,在自上而下推進的過程中,各地方條件不同,還要給予地方進行修補、調整的權力,否則就會變成機械強推,喪失糾錯的機會。“頂層設計”一定要有糾錯機制,要和差異化地方條件相結合。
觀察者網:是不是說“摸著石頭過河”已經過時了?不能指導現(xiàn)在的改革了?
張軍:在現(xiàn)在改革的新階段,很多問題的思路應該已經比較清晰了,這些基層自然實驗也可以借鑒相關國家在相似階段的一些成功做法。我想在這種情況下,很多改革也許不再需要“摸著石頭過河”的方式了。
但是,改革相對來說是經驗式的,不是演繹式的,不是邏輯上推出來的,要有修改,上下要有互動。
“摸著石頭過河”的含義有兩層:
第一,我們不清楚該怎么做,缺乏相關知識,走一步退兩步,是個試錯的過程,不知深淺,只能摸著石頭過。
第二,方式是漸進式的,改革不能走極端,不能是激進式的。要有穩(wěn)健、穩(wěn)妥的辦法。接下來要推進的很多改革很難用激進的方式推行,不能框死一個時間表,不能簡單照抄,不能在很多問題上說一夜之間全部怎樣。環(huán)境成熟的地方可以快一點早一點?,F(xiàn)在提出的“先行先試”也帶有一定經驗主義的色彩。
理論上說,“頂層設計”的邏輯是“構建主義”的,不是經驗主義的。經驗主義就是要依賴自然實驗,然后慢慢進行引導、推廣?,F(xiàn)在強調的就是,很多事情在基礎層面有了足夠的積累,還需要總結出來,在全國層面找到最大公約數(shù),寫出方案,進行推廣。
觀察者網:也只是提到了“頂層設計”,并沒有說某一個具體的措施。
張軍:沒有。
觀察者網:“全國深化改革領導小組”算不算“頂層設計”的舉措?
張軍:80年代提“摸著石頭過河”改革的時候也有一個小組,國家經濟體制改革委員會,“體改委”,那個是國務院的?,F(xiàn)在這個是黨中央的。這是一個區(qū)別。
這起碼表明共產黨已經把改革當成持久戰(zhàn)了,沒有交到政府手里,要親自來抓。黨中央是設計者和監(jiān)督者,政府是執(zhí)行者。這也強化了共產黨對改革的領導。
“頂層”的改革機構在80年就有了,其實已經存在23年了——1980年至2003年。國家發(fā)改委中的“改”就是“體改委”。
觀察者網:公報中說“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和更好發(fā)揮政府作用”,之前強調的是“市場的基礎性作用”,這個變化意味著什么?
張軍:這是對過去十年來思想、學術、理論層面的總結。這些年在政府與市場關系方面處理是有所偏差的。“國進民退”的問題還在加強,市場基礎性的作用沒有得到充分發(fā)揮。
這次的變化是共產黨對理論界和思想界的討論的認同,在改革總體方向上,對市場的作用的重視進一步提高。
觀察者網:就是會更看重市場。
張軍:對。減少政府對市場的干預。這是對過去十年做法的校正。
觀察者網:怎么理解“更好地發(fā)揮政府的作用”呢?
張軍:相對過去十年,這次更加強調市場的作用。但這并不是否認政府繼續(xù)發(fā)揮作用。市場與政府的關系,這次并沒有做很好的定義和表述。這就涉及到將來政府在很多領域退出干預。但政府退出干預不等于政府不做事情。這就是政府職能的問題。
過去三十年,我們進行過六七次政府職能的改革,但實際上一直沒有處理得很好。這次可能到了要下大功夫實現(xiàn)政府職能轉變的時候。
也許有一個表述更合適:我們未來改革深化的方向是要建立一個有效的市場機制,同時也要有一個有為的政府,政府還是要發(fā)揮積極作用的。關鍵問題是不能過多干預,政府可以退到能做得更好的位置上去。
政府在哪些行業(yè)會做得更好,在不同行業(yè)、領域也不一樣。下面的方案應該比較具體,比如基礎產業(yè)、戰(zhàn)略性行業(yè),政府的變化應該比較小。在公益性與盈利性的,競爭性的與壟斷性的,這些不同的產業(yè)中,政府應該是什么角色,都要仔細研究。
在方案上,是要細化到具體的行業(yè)與領域的。作為黨中央的文件,只能給出基本原則,強調市場的作用,政府要更好地發(fā)揮作用。
觀察者網:《公報》提到“深化財稅體制改革”,“建立現(xiàn)代財政制度”,說明財稅體制有可能做重大調整。這是要克服以往財政制度的哪些弊端呢?
張軍:財稅問題要回到1994年1月1日推行的分稅制。分稅制的整體框架還是值得肯定的。這是中央與地方相對穩(wěn)定的財稅關系,也約束了雙方在談判、博弈中的不規(guī)范性。
二十年過來了,地方政府的支出,與地方收入占國家收入的比重有些不匹配,改革無非就是讓它匹配。匹配有兩個方向:
一是增加地方政府在全國財政稅收的比重。比如地方政府主要收入來源是不是要依靠房產稅、消費稅、遺產稅這些直接稅呢?
二是減少地方政府承擔的支出責任,把地方的一些支出集中到中央政府來。
到底是哪個方案,我個人看法:
中短期方案是減少地方政府承擔支出。就是說把涉及到老百姓切身利益的公共支出,像退休、養(yǎng)老、教育這些保障的支出由中央政府買單,就是中央托底。長遠期方案是讓地方政府慢慢增加財政收入。
我覺得2020年前,上收地方政府支出權應為主要方案。
觀察者網:那地方政府怎樣增加自己的收入呢?
張軍:這就變得沒那么緊迫了。公共支出項目改為中央政府負擔,地方政府需要在分稅制度框架中,解決融資渠道過度依賴銀行的現(xiàn)狀。
這可能會出現(xiàn)一個配套的改革,要允許地方政府自己去發(fā)債。“地方建設債”,在2015年前可能會試點,2015年后要推廣。讓地方政府的財政一方面依靠銀行,一方面依靠市場。
觀察者網:減少地方政府支出與地方債有關系嗎?
張軍:現(xiàn)在地方債規(guī)模已經很大,如果地方政府支出壓力依然很大,而且融資渠道單一,過度依賴銀行,難以改變現(xiàn)狀。
中央政府假如負責了很多支出,就減少了地方政府的很多壓力,既調整了融資渠道,也降低了地方債的風險。中央政府有一半的財政收入,支出比重只占全國不到20%,所以有提高的空間。
觀察者網:《公報》提出“建立城鄉(xiāng)統(tǒng)一的建設用地市場”,您怎么理解?
張軍:這涉及到了土地流轉問題。經濟學家中還有爭議,背后有一個思路就是“同地同權”,農村建設用地應該與城市建設用地一樣,應該由農村集體與農民共同分享土地增值收益。
過去這些年,地方政府有很多自然實驗,如果解決了同地同權,大量農村建設用地進入二級市場流通,農民能分享到增值收益;不像過去由政府介入,在一級市場征收土地。這樣農民就作為土地財產的分享者,隨著中國經濟增長,財產收益也獲得增長。
這其實是個平權運動。同時也有助于緩解城市建設用地緊張。
觀察者網:《公報》并沒提到房地產調控,是不是有意避開房地產調控這個話題?
張軍:這個問題政府很難做出承諾。從過去經驗看,光調控,但供給層面問題沒解決,不會收到很好的成效。如果農村土地流轉能解決,那土地供給問題也能得到緩解。
觀察者網:這次對金融市場改革提的也比較少。
張軍:這個問題,在公報中就提了一句,“完善金融市場體系”。其實,上海自貿區(qū)已經有了對金融改革的設計。金融改革還是三點:一、資本市場開放;二、利率市場化;三、人民幣的國際化。
這三點目前都是有風險的,我覺得最高層并不想在短期內給出時間表。先拿上海自貿區(qū)進行實驗。
到目前上海自貿區(qū)在這三點也沒有拿出方案來。2013年10月25日,上海市委書記韓正接受胡舒立采訪時說,上海自貿區(qū)對金融的這三點會有一個方案。即使出來,也要兩三年后才看得出來有沒有可能復制到全國。
觀察者網:最后,想問下您對《公報》中哪些點最感興趣?
張軍:兩個。一是“中央成立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這是否意味著有這樣一個分工——共產黨負責統(tǒng)攬和督導改革,國務院負責改革方案的設計與執(zhí)行。會不會是這樣分工?這是有意思的地方。
二是政府與市場關系。改革開放以來,改革的方向與重點一直就是政府與市場的關系。為什么這次提到這樣的高度?
這可能反映出,對于過去十年在宏觀政策上的一些失誤,政府進行了一些反思。如果沒有這十年,從朱镕基時期直接跳到現(xiàn)在,那把“處理好政府和市場的關系”上升為“核心問題”就顯得多余了。
這次重新達成共識,要堅定不移地市場化,應該說是很大膽的說法。
復旦中國經濟研究中心主任、經濟學教授張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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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任編輯:陳軒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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