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法里德·扎卡里亞】美利堅的全球霸權已經(jīng)崩塌，具體時間就在過去兩年里的某一刻。美利堅合眾國曾經(jīng)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超級大國，那是短暫的、令人陶醉的30年。

在這段歷史里發(fā)生了兩個標志性的事件，它們在某種意義上都可以被看成是一種崩塌：1989年柏林墻的倒塌，美利堅超級大國時代便是從那一刻開始的；2003年伊拉克的分崩離析，美利堅超級大國時代從那一刻開始逐漸走向終結。

美國在全世界范圍內失去自己的卓越地位是外部因素導致的嗎？還是說這一結果是華盛頓自己的不良心態(tài)和糟糕政策造成的呢？這是一個可供歷史學家們在未來詳細討論的話題。然而此時此刻，我想我們應該可以對這一現(xiàn)象進行一些初步的分析。

《華盛頓郵報》專欄作者法里德·扎卡里亞在美國《外交事務》雜志2019年7-8月號刊發(fā)評論文章：《美利堅力量的自我毀滅》

正如許多事物的消亡一樣，美國超級大國地位的消亡也是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對于一個已經(jīng)累積了如此龐大實力的國家來說，在國際體系中一定存在著與其相對立的某種深刻的結構性力量。

很多人也許已經(jīng)注意到，第一次坐上超級大國寶座的美國對于手中的霸權并沒有形成正確的認識，華盛頓濫用了自己的力量。在這一過程中，它不但失去了盟友，而且還鼓舞了敵人的士氣。

如今美國進入了特朗普時代，這個國家似乎已經(jīng)對那些使自己在過去四分之三個世紀里令全世界景仰的理想和目標失去了興趣，或者也可以說，失去了信仰。

新星的誕生

美國在冷戰(zhàn)結束后獲得了世界霸權，美國成為了自羅馬帝國時代以來人類從未經(jīng)驗過的一支全球性力量。一些文章喜歡將“美國世紀”（the American century）的起始點設定在1945年，《時代》周刊共同創(chuàng)辦人亨利·盧斯（Henry Luce）1941年第一次使用了這一表述。

不過，二戰(zhàn)后時代與冷戰(zhàn)后時代，兩者之間還是存在著巨大差異的。1945年以后，在世界上的大片地區(qū)，英國和法國仍然保留著自己的帝國遺產，這兩個國家仍然在很多地區(qū)發(fā)揮著巨大的影響力。二戰(zhàn)后不久，蘇聯(lián)便以美國的超級對手的身份登上了歷史舞臺，這個國家開始在地球的每一個角落與美國爭奪影響力。

還記得人們對“三個世界”的劃分嗎？美國和西歐是第一世界，共產主義國家是第二世界，其他國家則被劃入第三世界，那些國家都面臨著在美蘇之間站隊的選擇。從波蘭到中國，這個世界上的大部分人口當時并沒有感受到自己生活在“美國世紀”。

美國在冷戰(zhàn)結束后成為了唯一的超級大國，然而美國的這種優(yōu)勢地位在當時并未被人們清晰地感知到。2002年，我曾在《紐約客》雜志的一篇文章中指出：大多數(shù)國際體系的參與者并沒有及時注意到美國已經(jīng)在冷戰(zhàn)后取得世界主導地位的現(xiàn)實。

1990年，時任英國首相撒切爾認為，世界正在分裂為被美元、日元和德國馬克統(tǒng)治的三個陣營；基辛格在其1994年出版的名著《大外交》（Diplomacy）一書中則預測多極化時代即將到來。

當然，在美國國內你也很難感受到很明顯的樂觀情緒。1992年，正在舉行總統(tǒng)大選的美國給人留下了一種虛弱和疲憊的印象?！袄鋺?zhàn)結束了，日本和德國才是最終的勝利者”，當時民主黨頗有希望獲勝的候選人保羅·桑格斯（Paul Tsongas）曾到處宣揚這樣的觀點。而美國的亞太事務專家們早在那時便已經(jīng)開始提出“太平洋世紀”（the Pacific century）的概念了。

不過，例外也是有的。頗具保守色彩的評論家查爾斯·克勞薩默（Charles Krauthammer）1990年在《外交事務》雜志發(fā)表了一篇很有前瞻性的文章《單極時刻》（The Unipolar Moment）。正如此文標題所揭示的，文章作者對情況的樂觀判斷還是被“時刻”這個概念局限住了?！皢螛O時刻將是短暫的”，查爾斯·克勞薩默在《華盛頓郵報》的一篇專欄文章中指出，德國和日本這兩個正在崛起的“地區(qū)性超級大國”將很快在美國設定的框架之外尋求自己獨立的外交政策。

一些決策者很愿意送走“單極時刻”，他們相信那是很快就會發(fā)生的現(xiàn)實。1991年，巴爾干半島陷入了戰(zhàn)火。時任歐盟理事會主席雅克·普斯（Jacques Poos）宣稱：“歐洲有所作為的時刻到了……如果歐洲人只能解決一個問題，那么它一定是南斯拉夫問題。南斯拉夫是一個歐洲國家，那里的問題不應該由美國人來插手”。然而事實證明，只有美國具備進行有效干預并成功處理危機的綜合實力和影響力。